Part 1：为什么会被艺术吸引？

主题：理性与感性的再平衡。

1-你觉得艺术的吸引力是什么？它和科技、金融的逻辑有何不同？

我觉得，艺术的吸引力首先在于“美”。作为一个人，我天生就会被美的东西吸引，这是很自然的事。

那它和科技、金融有什么不同呢？其实我觉得，不同的人本来就会被不同的事物吸引。我认识不少创业的人，其中有两位让我印象很深，Matthew 和 Louis，一个俄罗斯人，一个法国人。他们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热爱计算机、热爱编程，连在家休息时都在琢磨那些结构，照顾他们的“形式世界”。

而我先生呢，他虽然是机器学习工程师，但业余时间却大量阅读经济和货币政策：他是真心热爱经济和货币这个系统。

所以与其说艺术和科技、金融在“逻辑”上完全不同，不如说，我们作为人，本来就会被不同的东西吸引。一个人完全可以既爱艺术，又对科技、经济或者创业感兴趣，这都很正常。

我记得很早之前，和一位做医疗人类学的研究人员聊过，他说我们现在把学科分得太细了，其实并不自然。创作和写作是不分家的。我们本来就是一个完整的人。

我一直希望成为一个“美丽”的人，也喜欢美丽的衣服、美丽的图案、美丽的事物。这是我信仰的一部分。

2-有没有一个作品或场景，曾让你“想重新感受生活”？

艺术确实让我更热爱生活了。不论是绘画、摄影，还是雕塑，任何一种媒介都让我变得更敏锐：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空间、周围的光影、移动的身影，甚至我的身体与这个空间之间的关系。

比如前段时间，我迷上了胶片摄影。它让我以一种全新的眼光，重新认识了我每天走过的旧金山街道。那时我随身带着胶片相机，无论是在Salesforce Tower楼下、Salesforce公园，还是在搭乘公交或BART地铁的路上，我都更渴望去观察、去记录、去热爱眼前的生活。

同样地，前段时间出差频繁，在飞机上望着窗外的云层，虽然对我们这代人来说，坐飞机早已是平常事，但那一刻，云朵突然让我想起大学时在芝加哥艺术学院看到的那幅乔治亚·欧姬芙的巨作：蓝天与白云。那一刻，我再次感觉到生活是如此可爱、如此美好。

其实，这种“想重新感受生活”的瞬间，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它不一定需要某个特别明显的连结，可能只是一个身影、一个动作、一片光影，或者某种图案，就能唤起我们与过去的对话，让我们重新看待眼前的世界。

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只是“想”重新感受生活。我们其实一直在“重新”感受着生活。

3-你小时候和“创造”有什么关系？它是否被压抑或遗忘过？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记得爸妈送我去学过国画，虽然时间不长，但我到现在都记得老师教我们：把毛笔蘸满水，在墨汁上轻轻一点，让水和墨在笔尖交融，然后按在宣纸上，墨色就顺着纸的纹理晕染开来，再加一点点颜色，老师说这就是一颗葡萄。那时我大概才四五岁，现在回想起来，很庆幸遇到了这么好的老师，接触到了这么自由的绘画形式。它不在乎你画得圆不圆，也不讲究什么光影透视。说实话我到现在这些方面还是很差，要很费力才能画对。但我不在乎，别人也不在乎，因为我已经跳出了"像不像"这个评判标准。

后来因为经常搬家，学画的机会就不多了。但我特别感谢我妈妈。那时候家里条件一般，周围也没太多人重视这些，但妈妈总是想方设法让我接触各种创作形式。

印象最深的是成都郊区有个龙湖楼盘，每到周末就会举办亲子活动，摆出各种手工和艺术体验：做风筝、陶艺什么的，虽然是房地产商为了吸引客户办的，但完全免费对外开放。妈妈每周末都会骑很久的自行车带我去，那真的是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妈妈还很用心地启发我对图形的感知。她会买来土豆、马铃薯，让我用刻刀在上面刻各种形状，然后带我做印章。那时候没有网络，我们还会特意去麦德龙，然后到旁边的店里亲手做蛋糕。虽然当时家里不宽裕，但妈妈总是尽力用城市里的资源，为我创造出一个可以自由探索的小天地。

记得有一次学了画竹子后，我趁爸妈不在家，在墙上画满了竹子，整个墙面都是我的"大作"。爸妈回来并没有责怪我，后来房子出售时，妈妈还常说很可惜当时没拍照留下来。但其实那些画有没有留下来并不重要，它们已经深深印在我的记忆里了。

后来我上了成都一所外国语学校，进了实验班，再到理科实验班，就像所有中国中学生一样，那段时间既没时间也没机会继续接触艺术。大家都觉得你要冲刺顶尖大学，艺术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所以那段时间，艺术确实是被搁置了。

但没有关系。就像走路，你可能会因为眼前的风景拐个弯，走上另一条路。但只要心里始终装着那片风景，它终会在某个时刻重新回到你的生命里，就像童年种下的那颗创造的种子，一直都在。

4-为什么我们常把“做艺术”与“不务正业”画上等号？

我想先聊聊什么是“正业”。在很多人看来，正业大概就是能带来稳定收入的工作。从这个角度说，艺术当然不符合。它不像个实实在在的东西，更像是一种流动的状态，虽然美好，却和我们通常对“正业”的期待不太一样。

而且，很多人对搞艺术的人有偏见，觉得他们不合群、特立独行，作品总是涉及惊世骇俗的内容，比如性、暴力、动物血液这些。这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上班下班、照顾家庭、养育孩子，确实有很大冲突。艺术创作既小众又时常激进，再加上经济上的不稳定，自然容易被贴上“不务正业”的标签。

但我认为，这种看法虽然普遍，却不全面。对我来说，从事艺术、写作、音乐等等，都是值得尊敬的事。因为它们本质上是在探索美，探索人应该如何生活。人需要一些理想主义，但这种理想主义需要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之上呢？

我个人的观点是：如果不能保证基本物质生活，就不应该贸然投身艺术。这不是说要依赖父母或伴侣，而是我认为，人首先要能照顾好自己，把生活安顿好，再谈创作。当然，如果有家人的支持那很好，我身边也有不少这样的朋友。艺术不该是富裕阶层的特权。虽然不可否认，很多艺术从业者确实家境优渥。如果我们没有这种条件，就需要更努力，先夯实生活基础，再向上生长。

说到这里，我想起奥巴马在《应许之地》里写到他母亲说过的一句话："贫穷并不浪漫"(Being broke is overrated)。这句话我一直记着。

所以，我觉得做艺术是非常正经的事，但在温饱都没解决的情况下就全身心投入，确实需要慎重考虑。最后我想补充一点，可能因为我自己是女性，来找我咨询的朋友也以女性居多。作为女性，我们可能对这个问题有更深的体会：既要面对外界的偏见，又要平衡现实与理想。不过这背后的更多原因，我们今天就不展开讨论了。

5-如果艺术是一种语言，你希望用它表达什么？

在我看来，艺术确实是一种语言。世界上有很多艺术家在用这种语言描绘世界的某个侧面：有人记录现实，有人展现不同的声音，有人像爱德华·霍普那样刻画经典场景，也有人像乔治亚·欧姬芙那样通过自然表达内心。

而对我来说，艺术更像是一种“回应”。

当我阅读时，埃莱娜·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会打动我，《黄色墙纸》会震撼我，瓦内莎·斯普林格拉的《同意》、杜拉斯的《情人》，乃至奥尔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这些作品都在我内心激起回响。

所以，我并不是刻意要用艺术去“表达”什么特定的主题或信息。我更想做的，是去回应那些触动我的东西，回应我所看到的自己、我的朋友、我的父母，回应我所经历的生活。

有些感受适合写成句子，有些则更适合通过画面、构图、尺寸，或是色彩与材质去传递。艺术就是我回应这个世界的方式，是我与自我、与他人、与生活对话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