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艺术教育要不要读？
1-你怎么看待艺术学院的价值？
我认为任何学院，包括艺术学院，都有几个主要价值：
第一是教育本身。在艺术学院可以系统学习视觉艺术、工作室实践、艺术史等专业知识。学校还提供各种器材设备，让学生能自由尝试。这些设备如果自己购买或租赁，会非常困难。
第二是社群。就像商学院或科技院校一样，艺术学院在短期内把志同道合的人聚集在一起，共同探索、学习。
第三是学校的声誉。这在毕业后会成为一个标签。现代社会里，我们往往没有太多时间深入了解一个人，在短暂的接触中，除了工作履历，教育背景也是一个快速建立信任的方式。我们不必沉迷于标签，但可以适当利用它来帮助我们到达想去的地方。
除了这三点，我还想特别强调“人际网络”的价值，这是我在艺术学院收获最大的部分。艺术界非常注重人际关系：如何联系画廊、哪些画廊可靠、有哪些展览机会……这些大多靠口耳相传。在艺术学院，你自然就拥有了这样的社群和讨论环境。
当然每个人的体验不同。我在芝加哥艺术学院非常开心，因为那里的课程自由，鼓励实验和思考。但如果你有明确的创作方向，也可以选择更适合自己的路径。比如我认识一位同学，他二年级时转去了洛杉矶一所艺术学院，因为他更热爱动画，而那里有强大的动画专业。
对于已经工作的人来说，重返校园确实需要权衡：我们要承担伴侣、子女、父母等多重责任，投入两三年时间和不菲的资金是个重大决定。
不过，艺术学院的标签在职业生涯初期比较重要，越往后走，更多是靠持续积累的作品和成就。它能让事情变得容易一些，但不能取代一切。如果一个艺术家作品平平，即使毕业于顶尖院校，也很难在艺术生涯中走远。
2-如果你没有学位或作品集，该如何开始？
如果你已经读到这里，我相信你是真心想要靠近艺术、成为艺术家的人。也许你已经开始尝试了——可能正在用水彩画画，或者跟着YouTube学习油画，甚至已经有了一些具有个人风格的作品。
如果没有学位和作品集，该如何开始？我认为把准备作品集作为一个小目标是非常好的方式。不一定非要申请艺术学院，但可以参照美国艺术学院MFA的申请要求来规划——就像做Y Combinator创业申请一样，通过回答那些问题、准备那些材料，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成长过程。
具体来说，我们可以设定一个目标：完成10-15件能代表自己水平的作品，并撰写一份艺术家自述。这不需要一步到位，关键是有一个高层次的思考框架。
举个例子，如果一位艺术家以家庭老照片为创作灵感，可以尝试：
用不同媒介呈现这些照片（绘画、装置、影像）
提取照片中的某个元素（如生日蜡烛、眉心的红点）
抛开照片，凭记忆和印象重新创作
结合文字、声音或灯光等多维度表达
在创作初期，不必把自己局限在某一种媒介里。你可以先探索，再慢慢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表达方式。
我的建议是：以完成一个“最小可行产品”（MVP）为目标——可以是10-15件围绕同一主题的作品。完成后，再考虑扩展或尝试其他媒介。
如果你需要指导，可以选择一些短期课程，比如纽约书籍艺术中心（Center for Book Arts）的工坊，或者皇家绘画艺术学院(Royal Drawing School)的短期课程。最重要的是开始动手，跟着教程练习，在过程中不断提升技艺。
要“道术并进”：“道”是你的思想和创意，“术”是你使用的媒介和技法。将两者结合，朝着完成一组作品集的目标努力。
最终，这个作品集应该能够发布在以你名字命名的网站（例如xiaohe.studio）上，清晰标注创作年代、媒介和作品名称。这就是一个非常可行的起点。
3-在你看来，“作品足够好”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非常主观。什么是好作品，什么是不好的作品？到现在为止，我已经不完全从视觉上的美丑来判断了。
有些作品让人恶心、让人恐惧，比如弗朗西斯·培根或者海曼·布卢姆的画，但它们同样是好的作品。那么，好与不好的区别在哪里？
在我看来，关键不在于作品表面是美是丑，而在于它是否真诚。一件作品如果只是在模仿Instagram上网红风格的随意涂鸦，假装成抽象表现主义，那它很难称得上“好”。但假如艺术家真正面对了自己内心的渴望、胆怯、希望甚至恐惧，像挖一口深井那样，潜入心底最阴暗或最深处去探索，再把所见所感呈现出来。这样的作品，只要它是忠于自我、而非故弄玄虚的，我认为就是好作品。
举个例子，我非常喜欢日本艺术家Misaki Kawai的作品。那不是我个人会去创作的风格，但我欣赏其中充满童真和玩味的色彩与形态。她的展览空间里摆着像小怪物一样的雕塑，墙面也涂得明亮鲜活——那种独特的表达让我觉得非常棒。
无论是苏汀、弗朗西斯·培根，还是当代艺术家如钱倩、JIN Zhiliang（Sans titre Gallery展览），他们的作品之所以好，是因为各有独特的语言，并且艺术家都经过内心的审视与思考。
所以，对我来说，“作品足够好”意味着：真诚、独特，并且是艺术家深思后的真实表达。
4-你从艺术教育里学到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特别好。我立刻想起大二时一位艺术教授带我们去芝加哥艺术学院美术馆的经历。当时我们站在约翰·柯林（John Currin）的作品前——画面上是巨大的胸部、变形的人体、骷髅般的女人。坦白说，我感到恶心，非常不喜欢这类作品。
但教授当时说了一句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从你不喜欢的作品中学习。"
我们作为观众，天生会有偏好，会本能地排斥某些东西。但艺术教育教会我的是：即使你不喜欢，也要保持开放的心态去理解它为什么存在。
比如安妮卡·伊（Anicka Yi）的作品。也许我并不觉得它"美"，也没有情感共鸣，但这不妨碍我去思考：她为什么用微生物作为创作媒介？背后的理念是什么？透过她的视角，我能看到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再回到约翰·柯林（John Currin）——尽管题材令人不适，但他的用色其实非常美，像花朵一样细腻。后来看到安娜·韦扬特（Anna Weyant）等艺术家从他的风格中汲取灵感，发展出属于自己的表达，我更意识到：即使某件作品不是你想挂在家中的那种，也不该成为评判它的唯一标准。
艺术教育让我明白：面对不熟悉或不喜欢的作品，重要的不是抗拒，而是尝试理解。当我们放下成见，视野才会真正打开。
5-如果现在去读MFA，你会带着怎样的目标和准备？
如果现在去读MFA，我的主要目标是突破个人创作的舒适区。比如在创作中，我会主动尝试运用影像、电影等新媒介，建立更丰富的视觉语言体系。就像我们之前讨论的，我不会再局限于自己熟悉的材料和技法，而是会主动探索那些我不擅长却感兴趣的表达方式。
在心态准备上，我需要认真思考如何融入学术社群。过去我生活在多元的圈层里——既有艺术家朋友，也有职场和创业圈的朋友。现在是否准备好将整个人际交往和生活重心都与学校的艺术社群深度连接？这是我需要特别调整的一点。
此外，我也要做好生活上的调整。如果去读MFA，我可能会选择伦敦、纽约或洛杉矶这样的大城市，因为那里的资源和机会更丰富。这意味着我需要搬家，适应新的生活环境——这些生活层面的转变同样需要充分的准备。
总的来说，我会带着突破创作边界的明确目标，同时在心态和生活上都做好重新开始的准备。
6-你认为“学习艺术”和“成为艺术家”之间有什么差别？
我认为“学习艺术”更多是在掌握一种技能或思维方式，而“成为艺术家”本质上是一种创业——是以个体为单位开展的创业。
艺术家必须同时面对创作和商业两个维度。尤其在早期阶段，当你还没有雇佣助理、没有成立工作室时，你一个人就要承担起整个创作和运营链条：你既是创作的生产者，又是作品的经销商，还是自己的品牌代理人。
从完成创作，到如何将自己推广出去。在这个社交媒体时代，在画廊传统经营模式正经历巨变的当下，这种自我经营的能力变得越来越重要。
所以，“学习艺术”和“成为艺术家”之间最核心的区别，就在于你是否能将自己视为一个完整的商业实体来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