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8：向世界发声

主题：可见度与真诚的表达

1-你怎么看待社交媒体？它对艺术家是助力还是负担？

在当下这个时代，作为艺术家和创作者，我们必须正视社交媒体的存在。那个完全不需要社交媒体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认为社交媒体本身是一个很好的工具——它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作品。但关键在于我们如何看待和使用它。

我看到有些艺术家把社交媒体当作内容创作的平台，不断发布各种技巧和方法的短视频。这本身不是坏事，但我的重点始终会放在创作本身。当我使用社交媒体时，我会用轻量化的方式记录创作过程，制作简洁美观的图片或视频，让作品得以妥善呈现，然后发布在Instagram等平台。

这其实回到了我们之前讨论的：作为创作者，我们需要兼顾两个部分。创作时，你应该全心投入，思考如何真诚地把作品做好；创作完成后，你就需要以经营者的心态，思考如何让作品被看见——拍摄高质量的照片、有规律地发布，这些都是工作的一部分，是职责所在。

我理解很多人会对社交媒体感到排斥或害怕，几年前的我也是如此。但当我意识到，过度纠结于这些并不会对创作有帮助时，我就调整了心态。现在，我会把社交媒体视为展示作品的窗口，专注于呈现最好的作品，并尝试通过这些平台与更广阔的世界对话。

2-你有没有经历过“发帖焦虑”？

是的，我确实经历过发帖焦虑，而且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疫情刚开始时，我的生活几乎完全转移到了线上。那时我觉得自己必须使用Instagram，虽然内心很抗拒，但还是逼着自己去发内容。

刚开始时，我的Instagram好友都是现实中的朋友。尽管我以艺术家身份在发帖，但他们关注我是因为认识现实中的我。我意识到他们不会对我评头论足，反而会支持我。这让我明白：其实没有那么多人在背后盯着你、评判你。

我告诉自己，这是一个需要练习的过程。就像锻炼肌肉一样，发帖也需要循序渐进。我不能等到自认为“足够好”了才开始——也许永远都没有“完美”的时刻。于是我尝试固定频率更新，哪怕每周只发一次，也让发布成为习惯。

在这个过程中，我学会了不再过度关注点赞数，而是把Instagram当作与朋友和同行连接的平台。我很开心能通过它认识伦敦、纽约等地的艺术家，我们互相鼓励、彼此赞美。

做艺术本就不易，能有这样一个线上社群相互支持，其实是件非常幸福的事。经历过那段焦虑后，现在我找到了比较舒适的节奏和心态。

3-你如何找到让自己舒服的“可见方式”？

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首先，核心是要让自己感到舒适。

之前我和芝加哥艺术学院的校友赵芳之做过访谈，他提到一个观点：做社交媒体要“懒”——这里的懒是带引号的。意思是不要一次性把力气用完，要降低投入成本。

比如在小红书上，我完全以文字为主。因为我发现小红书的文字篇幅短，排版也美观，很适合我的表达习惯。我也尝试过拍短视频，但发现耗时很长，效果却不理想，而且自己始终觉得别扭，后来就暂停了。虽然长远看短视频可能是趋势，但现阶段我不必强行开启“困难模式”，而是从最简单的方式入手。

在Instagram上，可以用快拍（Stories）功能。这种即时、轻松的形式让我感到自在。而且社交媒体的好处是，所有内容都可以设置可见范围，这给了我安全感。

对我而言，培养分享欲的关键是把重心从自我展示转向价值提供。当我创作出自己很满意的作品时，我会想：能不能发出来让大家一起欣赏？当我对工作室生活或创作过程有所感悟时，我会思考：这些想法是否也能启发其他正在创作的人？

这其实是在“自我表达”和“利他分享”之间寻找平衡。社交媒体需要展示自己，但没有人喜欢自恋狂。最近有个词叫“活人感”，我觉得很贴切——真实的人就是会有情绪起伏、会有头发凌乱的时候，也会有随心随性的瞬间。不必把包袱压得太重，好好生活，然后把生活的片段自然分享出去。如果能因此产生一些美好的连接，那就更好了。

总之，让自己舒服的“可见方式”就是：不花费过多时间和精力，不本末倒置；但同时也不能只图自己舒服，一天发太多内容让别人感到困扰。这终究是一个需要不断调整的平衡。

4-你怎么看“个人品牌”这件事？

我认为个人品牌非常重要，而且在未来会越来越重要。

我们的社会已经和父辈时代不同——他们可能在一个岗位工作一辈子，而现在我们频繁跳槽，职业路径更灵活。随着科技发展，每个人能从事的工作类型也更加多元。科技公司的裁员潮也让我反思：当我们失去谷歌、苹果、亚马逊、Meta这些公司的头衔之后，我们究竟是谁？当我们不再是某公司的工程师、咨询师、数据科学家或设计师时，我们还能如何定义自己？

因此，我认为个人品牌是一件非常积极的事。它指引我们走向更想成为的那个自己，我会把它当作一个目标去经营。

但我必须强调：个人品牌不等于“人设”。人设可能是虚假的、刻意塑造出来的形象，而个人品牌应该是放大自己本就闪光的特质，真诚地连接那些有同样困惑、期待，或频率相近的人。

在我看来，个人品牌是一个通过输入与输出，在过程中与他人建立真实连接的方式。

5-有哪些你喜欢的艺术家或品牌经营方式？为什么？

我欣赏的品牌往往不只是卖产品，而是传递一种生活方式或价值观。比如Le Labo香水，他们会精心选择街区的店铺位置，营造独特的社区氛围；Brompton折叠自行车则将品牌与都市骑行文化紧密结合；内外内衣则强调舒适与自在。这些品牌都超越了产品本身，思考的是用户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同样，当我喜欢一位艺术家时，可能是被他们的作品打动，也可能是被他们的个人状态或故事吸引。

我特别欣赏南非画家马琳·杜马斯（Marlene Dumas）。我喜欢她蓬松的长发，喜欢她那种“毫不歉意”的态度。她的画作——无论是垂死的人、一群女孩、嘴唇、棺材还是花朵——都充满勇气。她的笔触大胆而肯定，从不小心翼翼，那种对颜料与物质的掌控感让我感到激动。

我也非常喜欢法国摄影师苏菲·卡尔（Sophie Calle）。她既摄影也写作，行为常带实验性。比如在《酒店》系列中，她在威尼斯一家酒店打工，趁客人不在时进入房间观察并拍摄物品；在《盲人》系列里，她询问失明者记忆中最后的视觉场景，并尝试重现这些画面，与他们的肖像并置；她还曾两次偶遇同一个男人后，决定跟随他的背影，一路从巴黎拍到其他国家。有人觉得她疯狂，但我欣赏她的独立、怪诞与大胆。

我喜欢艺术家，有时是因为作品传递的性格，有时是因为他们独特的人生经历。

6-如果你要向世界介绍自己，你希望人们首先看到什么？

我希望人们首先看到：这是一个很努力在生活的人，一个很用心在生活的人。

她珍惜自己的时间，珍惜自己的才智，也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想让别人看到：她是一个想法很多、愿意帮助别人的人，也是一个追光，也能够发光的人。